自备电厂：何以实现涅槃重生
来源:中国电力企业管理
自备电厂如今已走到了抉择的关键期：坚守，势必要面对环保督查、基金补缴、安全运行、能效监督等方面的巨大挑战；撤退，企业经营发展必将改弦更张甚至难以为继……从2015年的中发9号文配套文件《关于加强和规范燃煤自备电厂监督管理的指导意见》到今年年初的《燃煤自备电厂规范建设和运行专项治理方案（征求意见稿）》，有关自备电厂的政策正在步步收紧：无论自备电厂有着怎样的历史成因和体制背景，在电力体制改革不断推进、市场化建设不断完善的当下，自备电厂的无序发展必将叫停。（来源：微信公众号“中国电力企业管理”ID：zgdlqygl 作者：翁爽）
地处长三角的江苏省是我国经济大省，电力负荷大省，同时也是自备电厂大省。在本世纪初，江苏频遇“电荒”，那时，自备电厂作为企业的动力车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近年来，随着江苏电网规模的扩大、供电能力的增强，自备电厂的数量和规模在逐渐下降。
在中央“三去一降一补”的工作基调下，江苏高度重视产能分散、结构调整、产业优化升级等方面的工作。2018年8月，江苏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加快全省化工钢铁煤电行业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其中提到禁止新建燃煤自备电厂，从严从紧新规划布局建设大型燃煤发电机组，同时，加快淘汰煤电行业落后产能，依法依规关停不符合强制性标准的机组。新形势下，自备电厂已成为一个综合了多重矛盾的复合体。近日，记者实地调研了江苏南京地区的自备电厂生存境况，以期探索自备电厂在现行政策下的未来出路。
成因：建厂为求高压蒸汽
中国石化南京南化公司办公区位于六合区葛关路268号，在办公区的马路对面，是南京市南化第二中学。2002年，六合区由南京大厂区和六合县合并而来。实际上，居民仍然习惯称这里为大厂。
大厂这个名字源于近代爱国实业家范旭东先生在此兴建的我国最早的化工基地——永利化学工业公司铔厂。该厂时为远东第一大厂，是中国化工的摇篮，也正是记者探访的对象——南化公司的前身。
这里的老一辈居民对于大厂有着别样的情结。在大厂，聚集着南化、南钢、扬子、华能等大型企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长江下游扬子江畔的北面，这些密集林立的烟囱代表着属于南京的工业荣耀。厂区幼儿园、小学、中学，厂区电影院、剧院、大礼堂、体育馆伴随着大厂人的成长和生活……在老一辈大厂人心里，大厂自成一套生态体系。大厂的这些重要企业，不仅是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力量，也是大厂居民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石。
南化公司是国内无机化工、有机化工、精细化工的生产基地和石油化工、精细化工科研与设备制造基地，曾以“红三角”牌化肥闻名全国。
1997年，南化公司为大化肥项目配套建设三台220T/H燃煤锅炉（两开一备），主要供应合成氨高压蒸汽，同时配备两台2.5万千瓦发电机组，总装机5万千瓦，以余汽发电。
和大多数企业因“电荒”而建自备电厂不同，南化公司是因供汽而建厂。
“自备电厂是合成氨项目的配套项目，主要是为提供合成氨生产所需的高压热蒸汽。目前自备电厂每年发电1亿多千瓦时，几乎不存在转供其他用户，仅供企业内部使用。我们一年用电总量达12亿千瓦时，自备电厂所发电量占比很少。”南化公司机械动力处副处长白云说道。
对于南化而言，自备电厂是作为企业的生产环节而存在的，发电只是附带效应。“自备电厂对我们公司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的自备电厂形式上是热电联产，运行中以供热为主，以热定电。在公司用能平衡以及安全生产、稳定运行方面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白云说。
当记者问及热蒸汽可否向周围电厂购买，白云表示，南化公司合成氨生产需要90公斤以上的高压汽，在大厂附近的化工园区，电厂所能提供的蒸汽压力仅为40公斤。
除了热蒸汽的压力级别达不到要求，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随着六合区的不断发展壮大以及生产企业数量、规模的逐年增加，企业蒸汽需求量也大幅上升，受设备、产能等因素的影响，“蒸汽荒”现象时有发生。在公用电厂根据设备运行规律及要求进行机、炉的计划性检修时，许多用户可能面临无汽可用的问题。“一旦蒸汽供应出现问题，对我们的企业生产将是致命的重击。”白云说。
现状：成本激增仍坚守阵地
除自备电厂所发电量以外，南化公司一年还需从大电网购买11亿千瓦时的电量。但在过去，南化公司外购电的压力并不是特别大。
“2016年以前，国家对于生产化肥的企业有电价上的优惠政策。化肥用电大约为0.38元/千瓦时左右，和自备电厂的发电成本差不多，甚至更低。”白云说。
化肥电价的优惠始于2004年国家发改委下发的《关于化肥企业生产用电价格的通知》，文件规定单系列合成氨年生产能力为30万吨以下(不含30万吨)的化肥企业用电可享受化肥电价。化肥优惠电价幅度各省的标准不一样，但从各地大工业销售电价的情况来看，化肥电价的优惠相对于大工业电价多为40%以上，也正因如此，过去，南化公司对于自备电厂发电的需求并没有那么迫切，也没有继续扩大其规模。
2015年，在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的统一部署下，全国各地启动了取消化肥生产优惠电价政策，2016年4月20日起全国不再保留化肥生产优惠电价。“化肥电价取消后，我们外购电成本大幅提升。”白云说。
此外，随着政府部门对自备电厂的监管越来越严格，自备电厂的运行成本也日益增加。2015年，中石化扬州石油化工厂的自备电厂因环保不达标关停，这是江苏省首家关停的燃煤自备电厂。
“环保不达标是很多燃煤自备电厂存在的问题。环保设施建设不到位，污染物排放超标等现象比较普遍。另外，对于自备电厂的能耗指标等方面也缺乏必要监管手段，难以对燃煤自备电厂实施动态监测，无法了解其各项能耗指标是否控制在规定水平之内。”国网江苏电力营销部相关人员说。
但南化公司仍然努力维持自备电厂的稳定运行。“锅炉的稳定运行如同南化公司跳动的心脏，如果锅炉出现问题，那不仅仅是合成氨出现问题，而是整个生产都会停掉。自备电厂是保证稳定运行的关键因素。”白云说。为了让自备电厂符合环保标准，南化公司近年来环保改造投资了十多亿，仅脱硫脱硝设备建设就投入了2.4亿元。“我们目前已经实现了超级排放，二氧化硫小于30毫克/标准立方米，氮氧化物小于50毫克/标准立方米，”南化公司安全环保处处长许小群说，“南化公司现在已经取得蓝牌，正在向绿牌冲刺。（根据《企业环境信用评价办法（试行）》，企业的环境信用，分为环保诚信企业、环保良好企业、环保警示企业、环保不良企业四个等级，依次以绿牌、蓝牌、黄牌、红牌表示。”
当被问及自备电厂的机组能耗情况，南化公司相关人员认为，小机组的能耗水平不能单纯看某一个指标，而要看整体利用情况。“我们的自备电厂首先考虑企业内部用能平衡，离开了特定的环境谈机组能耗是不合理的。”白云说。
华北电力大学经管学院教授曾鸣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表示，目前国内自备电厂有一大批热电联产的小机组，对于此类机组提升能效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大代小。“由于受到审批限制，以大代小在现实操作中有一定难度，我们也曾试图论证其他方案，但是从成本效益来分析，要提升能效，以大代小是最直接也是最经济的方式，”曾鸣说，“至于企业从自身实际出发，没有那么大的需求，也不必一味追求容量规模，这样反而会导致整个效率都降低，但是对机组进行更新是必要的，技术在不断进步，老机组的技术在各方面都是落后的。”
南化公司方面表示，公司自备电厂机组运行符合国家规定，没有超期服役。“为了让自备电厂合规合法运行，我们定期对机组进行更新、技改，目前机组的使用年限到2027年。”白云说。2017年10月，南化公司以合成氨系统为主的10套装置进入大修。此次大修改造检修项目共608项，南化公司还邀请青岛安工院作为第三方现场安全指导和监督，实现安全环保检修63天。
未来：实现能源利用的最优开发
此次征求意见稿中提出，自备电厂需缴清政府性基金及附加和系统备用费，并承担政策性交叉补贴。面对这条要求，许多自备电厂反应激烈。白云表示，南化公司一直按规定缴纳政府性基金。“属于我们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承担，当然也希望国家政策能够在合理的范围内考虑到企业的负担。”白云说。
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江苏大部分自备电厂在缴纳政府性基金的问题上都表现得比较配合。“难度当然也存在。我们配合政府收取可再生能源电价基金时，有些企业就存在抵触情绪，我们为此做了很多工作。”南京供电公司营销部相关人员表示。
记者了解到，可再生能源电价基金从最初的0.001元/千瓦时涨到现在的0.019元/千瓦时，这让许多企业感到压力巨大。如何降低用电成本？南化公司寄希望于国家大力推进的电力体制改革。2016年，江苏能监办、经信委和物价局联合下发文件对电力直接交易试点工作作了明确指示，符合电力直接交易市场准入条件的自备电厂，可以申请参与电力直接交易。“南化公司领导班子对电力市场化交易的工作非常重视，积极参与并成功分享到电力侧改革红利，一度电大概优惠2分多，我们所有的生产用电都通过市场化交易获得，一年大概能节约电费成本2千多万元。”白云说。对于南化公司以及目前大部分的大型工业企业而言，在自备电厂停止审批，综合运行成本日益上升的形势下，参与电力直接交易是降电费成本最直接的方式。
但自备电厂的规范运行和监管同样是电改的重要内容之一。电力体制的改革既要理顺电力市场，使电价回归供需关系，也要规范进入市场的主体。在合法合规的情况下，无论企业选择坚守自备电厂，或是关停、转公用，都是在市场经济成本衡量下的自主选择。
数据显示，江苏地区的自备电厂正在逐渐减少。2014年，江苏的企业自备电厂共有150家，装机容量555.59万千瓦，2018年自备电厂数量为135家，装机容量476万千瓦。江苏省明确要求“关停落后煤电机组200万千瓦以上”、“对于服役期届满的30万千瓦级及以下煤电机组，不予延寿、实施关停”。从政策导向来看，自备电厂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装机容量都将继续保持减少的趋势。
“过去，江苏缺电严重的时候，自备电厂对于企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现在江苏发电装机过亿，网供能力已经很强。加之自备电厂综合运行成本上升，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选择，企业自身也会有所权衡，”国网江苏电力营销部相关人员说，“我们电网公司将加强燃煤自备电厂管理，会同政府相关部门督促关停落后煤电机组及超期服役机组；认真调研自备电厂运营数据，主动参与地区供热规划和节能减排工作方案等政策的编制，加快引入区外清洁电力，推动自备电厂实施清洁替代；做好供电保障服务，积极筹划机组关停企业切实可行的电力供应方案，确保电力供应的安全、稳定、有序。”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能源研究所副主任熊华文认为，各地区，各企业燃煤自备电厂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环境的是复杂多样的，不可采取“一刀切”的做法。
曾鸣教授表示，自备电厂的存在有它的合理性，而且这种合理性是长期存在的。自备电厂大多是多能联产，具有资源综合利用效应，在科学、合理的管理下，自备电厂对环境的总体影响会逐渐降低。未来应利用自备电厂自身特有的优势，逐渐引导它实现综合能源系统的最优规划、最优开发、最优建设和最优使用，这才是我国自备电厂应该发展的方向。
在采访时，我们听到的各方观点中，既肯定了自备电厂存在的价值，同时也没有回避其目前客观存在的问题和弊病。曾鸣教授从能源优化利用的角度，给自备电厂指出了一条能够实现企业、电网、社会多赢的发展道路。要从最基本的合法合规，到实现功能定位的提升，这条路无疑是难走的，但走通了，自备电厂也就完成了它的“涅槃重生”。